同治五年的冬天,凛冽如刀。+k\k^x′s?w~.-o/r?g\
西北的朔风裹挟着肃杀之气,越过千山万壑,直扑京城,那份加急军报上沾染的尘土气息,仿佛还带着嘉峪关外戈壁的干冷与血腥。
左宗棠立在签押房巨大的舆图前,嶙峋的手指缓缓抚过图上那片广袤而动荡的疆域——新疆。
烽烟如毒蛇的信子,在伊犁、在乌鲁木齐、在喀什噶尔各处窜动,地图上那些冰冷的墨迹,似乎正被无形的战火炙烤得卷曲、焦黑。
他瘦削的身躯挺得笔直,如同一株扎根于危崖的古松,承受着千钧重压而岿然不动。
窗外,北风呼啸着掠过枯枝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左宗棠的目光没有离开舆图,声音低沉,却字字如铁钉楔入木梁:
“豺狼已踞我庭户,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?此贼不除,西北无宁日,国家无宁日!”
西征!这沉甸甸的两个字,早已在他胸中激荡了无数个日夜。
然而此刻,一个更深的念头,如同蛰伏已久的蛟龙,猛地破开记忆的冰层,骤然腾起。
那是在湘江之畔,烟雨迷蒙,江水呜咽。病骨支离的林则徐紧握着他的手,枯槁的手指传递着最后的力量,浑浊的双眼燃烧着不甘的火焰。
“西北……宗棠……西北重地,万不可失……托付于你……”那沉甸甸的嘱托,那灼热的目光,像一道烙印,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林公未竟之志,便是他左宗棠此生未了的夙愿!
西征的号角已在心中吹响,但另一个同样关乎国运的宏图——福州船政,那耗费了他无数心血、承载着他强国海军梦想的摇篮,又当如何?
万顷波涛之上,若无铁甲巨舰劈波斩浪,万里海疆不过是一纸空谈。
此去西北,万里黄沙,归期难料。船政若后继无人,半途而废,他左季高便是千古罪人!
船政与西征,如同他胸腔内搏动的两颗心脏,缺一不可。
一个名字,带着湘江畔林公嘱托的回响,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焦灼的脑海中——沈葆桢!
林公爱婿,中流砥柱,才干卓着,更是深谙洋务。
唯有他,能承林公遗志,亦能担此船政重任!
福州城的冬雨,带着南方特有的阴冷缠绵,淅淅沥沥,无休无止。
雨水沿着青黑色的瓦当滴落,敲打着庭院里枯败的芭蕉叶,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凝滞的潮湿,混杂着焚香和旧木家具的气味,沉沉地压在人心上。
左宗棠一身半旧的玄色棉袍,微湿的袍角沾着几星泥点,只带了两个亲随,悄然来到沈府门前。
门楣上高悬的白纸灯笼在冷风中轻轻摇曳,映着门框上惨白的孝联,一种沉重的哀戚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引路的沈府老仆,脚步放得极轻,腰背佝偻,脸上刻着愁苦的皱纹,默默将他们引向弥漫着檀香气息的内堂。
内堂素幔低垂,烛火在长明灯里摇曳,映照着正中林夫人灵位的乌木牌位,牌位上金色的字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。
沈葆桢一身粗麻孝服,正跪在灵前的蒲团上,背影单薄而僵硬。
听闻脚步声,他缓缓转过头来。不过月余未见,这位素来以儒雅清峻着称的才俊,竟已憔悴得失了人形。
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脸上只剩下一层枯槁的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,唯有一双眼睛,因极度的哀伤而显得异常空洞,却又在空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幽火。
“季帅……”沈葆桢的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锈蚀的铁片摩擦,他艰难地试图起身行礼,膝盖却因久跪而麻木,身体摇晃了一下。
左宗棠抢步上前,一把托住他的手臂。那臂膀细弱得惊人,隔着粗麻孝服,几乎能摸到骨头的棱角。
左宗棠心头一紧,声音放得极低,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:“幼丹兄!节哀!万万保重身子要紧!”
沈葆桢被他稳稳地扶着,勉强站稳,目光却避开了左宗棠灼灼的眼神,只茫然地落在灵前袅袅升腾的青烟上,低声道:“多谢季帅挂怀。
只是……只是岳母大人骤然西去,心丧未除,神思昏聩……实在……” 他顿了顿,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后面的话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堵住,只剩下无声的抗拒。
左宗棠扶着他在一旁铺了素垫的椅子上坐下,自己也在旁边落座。
他环视着这被哀伤浸透的灵堂,目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