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怒猛地攫住了他!
这不是他想要的!他要的是马化龙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、诅咒、崩溃!而不是这种……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、死寂的平静!这平静,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狂怒!“杀!”刘锦棠猛地拔出腰间的“破虏”剑!剑锋在阴沉的天空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,直指广场上那数千拥挤在一起、瑟瑟发抖的回民!“一个不留!”最后的判决,如同死神的镰刀挥落。早已蓄势待发的湘军士兵,如同得到指令的杀戮机器,齐声发出震天的怒吼:“杀——!”雪亮的刀枪瞬间刺入人群!长矛攒刺,钢刀劈砍!方才还是压抑的哭嚎与祈祷,瞬间被凄厉到非人的惨叫、绝望的哀鸣、兵刃入肉的闷响和鲜血喷溅的“嗤嗤”声所取代!广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沸腾的屠宰场!士兵们脸上再无任何犹豫,只剩下被命令激发的麻木杀意。他们机械地挥动着武器,砍倒面前每一个活物,无论男女老幼。人群像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,鲜血如同无数道猩红的小溪,在冰冷的土地上肆意横流、汇聚,浸透了泥土,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。生命在这一刻,脆弱得如同草芥。刘锦棠策马立于这片疯狂杀戮的血海中央,面无表情地看着。看着那些扭曲倒下的身体,看着那些在血泊中抽搐的孩童,看着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徒劳地伸出枯瘦的手……看着这片由他亲手点燃、亲手扩大的血海。“父帅……”他心中无声地呼唤,握着剑柄的手却冰冷而稳定。复仇的快意呢?为何心中那片空洞,非但没有被这血海填满,反而变得更加巨大、更加寒冷?那柄“破虏”剑在手中微微嗡鸣,仿佛在回应着他内心的狂澜与死寂。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刻,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。广场上的惨叫声渐渐稀疏,最终彻底平息。只剩下士兵们粗重的喘息,武器拖过地面的摩擦声,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、无数血液汇集流淌的汩汩声。数千生灵,尽数伏诛。原本拥挤的广场变得空旷而恐怖,尸体层层叠叠,铺满了地面,几乎没有下脚之地。粘稠的、暗红的血液汇聚成洼,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潭,倒映着铅灰色的、毫无生机的天空。浓烈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口鼻之上,令人窒息。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寒鸦,在低空盘旋,发出“呱呱”的嘶哑叫声,为这幅地狱图景增添着最后的死寂。刘锦棠缓缓收起染血的“破虏”剑,还入鞘中,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嗒”声,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他调转马头,靴子踩在马镫上,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迹。目光最后扫过这片由尸体和鲜血铺就的广场,扫过那具已被刽子手割得只剩下骨架和内脏、早已无声无息的马化龙残骸。没有胜利的豪情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……空茫。他策马,踏着粘稠的血泥,缓缓向堡外行去。亲兵们沉默地跟随在后,马蹄踩在血泊和尸体上,发出令人心悸的“噗叽”声。堡外,不知何时,细密的雪粒子开始从铅灰色的苍穹中无声飘落。冰冷的雪沫落在滚烫的血洼上,瞬间融化,消失无踪。落在士兵们染血的号衣和冰冷的甲胄上,也落在刘锦棠的肩膀和帽檐。风雪渐起,天地一片苍茫。金积堡巨大的、破败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。刘锦棠勒住马,立于堡外的高坡上,回望着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、也吞噬了他养父的堡垒。寒风卷着雪沫,扑打在他脸上,冰冷刺骨。耳畔,士兵们清理战场、搬运尸体的吆喝声、铁器碰撞声、马蹄声,都渐渐模糊、远去。唯有另一个声音,穿透了时空的阻隔,穿透了这漫天的风雪和浓重的血腥,无比清晰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。那是养父刘松山爽朗豪迈、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声音,仿佛就在昨日,就在他出征前的那个清晨:“棠儿,战场杀伐,是为将者的宿命。但你要记住,刀剑斩得断敌酋的头颅,却斩不尽这世上的恩怨情仇。功业再大,莫让血海……淹没了归途啊……”“莫让血海淹没了归途……”风雪更急了。刘锦棠挺直了脊背,如同风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。他缓缓抬手,抹去脸上冰冷的雪水,指尖触碰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,不知是雪,还是别的什么。他猛地一夹马腹。“驾!”黑色的战马长嘶一声,载着他决绝的身影,冲入了漫天风雪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