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她的背影,又想起王氏昨夜在房里说的话:“老爷,若苕都十五了,李学士家的二娘子上月刚定亲,咱们总不能让嫡女落人后吧?”
他正出神,忽听外间传来马蹄声。
张管事掀帘进来,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,见了苏文昭便行礼:“苏大人,我家世子差小人送份东西来。”
匣子一开,里面躺着份洒金文书,最上面压着张信笺。
苏若苕凑过去一瞧,信上是顾砚之劲瘦的字迹:“苏小姐亲启:侯府商队欲在京都设布庄,闻苏府与织户熟稔,特附合作条款。此番合作,只愿苏小姐为媒。”
“为媒?”苏文昭挑眉,“顾世子这话说得……”
“就是让我当中间说和的人呀!”苏若苕笑着把文书展开,手指点着条款,“您瞧,侯府出本金,苏府联系织户,赚了钱三七分——咱们得三成,还能挂个‘苏府监制’的牌子。爹,这牌子往布庄一挂,比您在礼部说十句话都管用!”
她越说越快,耳尖都泛红了:“要是您担心我抛头露面……”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顾世子特意在条款里写了‘由苏府嫡女苏若苕全权对接’,这不就是在告诉旁人,我苏若苕是代表苏府的么?”
苏文昭的手指在文书上慢慢划过。
他想起昨日女儿捧着林氏的信笑中带泪,想起她画的那张歪歪扭扭的收支图,又想起顾砚之小时候蹲在庵堂墙外被主持追打,却还是把糖葫芦从墙缝里塞进来的模样。
“老爷!”
王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点发颤的哽咽。
她今儿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的衫子,眼尾的青黛被泪水晕开,倒像落了层雾:“李夫人刚来过话,说她家表侄品学兼优,想跟咱们若苕说亲……”她绞着帕子,“老爷,女子嫁人要赶早,若苕再拖下去,怕是连庶妹也难配好人家了……”
苏若苕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望着王氏泛红的眼尾,想起前儿在佛堂听见的——王氏的陪嫁妈妈正跟粗使婆子说:“咱们二姑娘要是能嫁个举人,主母的脸才好看呢,哪能让嫡女占了先?”
“主母说得是。”她突然笑出声,把合作文书往父亲手里一塞,“只是女儿有个不情之请——不如让李夫人先看看这合作条款?要是侯府的布庄成了,苏府的体面可不止是嫁个好女婿呢。”
王氏的帕子绞得更紧了。
她望着苏文昭手里的文书,又望着女儿面前摊开的收支图,忽然想起前儿老夫人说的话:“阿苕这孩子,像她娘,心里有杆秤。”
“老爷,我……”
“去给老夫人送碗枣泥山药糕吧。”苏文昭突然打断她,低头翻着合作条款,“昨儿老太太说想吃甜的。”
王氏的话梗在喉咙里。
她望着苏文昭专注看文书的侧影,又望着苏若苕歪头看自己的模样,忽然觉得这对父女之间,不知何时多了道她跨不过去的坎儿。
“那……我先去了。”她福了福身,裙角扫过门槛时,带起阵风,把桌上的收支图吹得翻了页。
苏若苕眼疾手快地按住,见被吹开的那页上,画着根瘦瘦的柱子,标着“林氏当年内宅用度”,旁边用小字写着:“母亲每月只取例银,省下的都给庄上买了药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在图上投下一片暖黄。
苏文昭放下文书,抬头时正撞见女儿亮晶晶的眼睛:“爹,您说这合作能成么?”
“能成。”他突然笑了,“你娘要是在,准得说‘阿苕比我会算’。”
苏若苕刚要说话,小丫鬟春桃从外间跑进来,喘着气道:“老爷,老夫人传话来——”她偷偷瞥了眼王氏的背影,“她说‘你若真疼她,就别让她活成她娘那样’。”
苏文昭的手顿在半空。
他想起林氏临终前苍白的脸,想起她被后宅算计到油尽灯枯,想起女儿刚才说“不愿靠侯府施舍,只想借势助家中一臂之力”的模样。
“去回老太太,我知道了。”他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暮色渐浓时,大丫端着茶盘往书房走。
快到门口时,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——是主母的声音:“老爷,我也是为了若苕好……”
大丫脚步顿住,茶盏在托盘里晃出半滴。
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,想起姑娘白日里说的话:“宅斗像算盘,珠子拨对了,才能响得清脆。”
夜风掀起门帘一角,漏出点光来。
大丫望着那点光,忽然觉得,这宅里的算盘,怕是要响得更热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