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转向老匠人,“你说的可都是实话?”
老匠人“噗通”跪下,墨斗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老奴敢对观音菩萨起誓!那年王里正拿了八十两修祠堂的银子,只给了我三十两买木料,剩下的……”他偷偷瞥了眼缩在廊下的主母,“都进了旁人的腰包。”
“啪!”
苏若苕突然拍了下桌案,惊得众人一哆嗦。
她却笑出了声,指尖点着老账房的遗书:“王里正,您说呢?”
王五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后头,此刻被她点破,脸白得像刚浆过的夏布。
他“扑通”跪在老夫人面前,脑门磕得青石板“咚咚”响:“老夫人明鉴!都是主母让小的这么做的……每年田租收上来,主母要抽三成,说是‘贴补内宅用度’……”
“住口!”主母的声音从廊下传来,她扶着门框站得笔首,可指尖却掐进了门框里,“你血口喷人!”
老夫人闭了闭眼睛,再睁眼时寒光凛冽:“把王里正送官府。主院……”她扫过主母煞白的脸,“禁足半年。”
日头偏西时,议事厅里飘起新焙的茶饼香。
苏若苕站在条凳上,把“田租公示”木牌挂得更高些。
底下的佃户们仰着头,李三家的小媳妇举着娃喊:“小姐,往后咱们也能查账不?”
“自然能。”苏若苕跳下来,裙角扫过青砖,“往后每年春耕秋收各公布一次账目,老夫人会挑个德高望重的来监督。”她转向老夫人,眼睛亮得像星子,“孙女儿还想设个‘账目通报员’,由咱们田庄的百姓轮流当,每月初一到祠堂念账——您说好不好?”
老夫人端着茶盏笑:“好,就依你。”
晚风掀起窗纸,吹得红笺哗哗响。
苏若苕望着满厅的佃户,突然想起生母旧账册里的小字——“遇困时,看后檐老梅树第三根枝桠”。
她转头望向窗外,后檐的老梅树在暮色中投下影子,第三根枝桠的树皮翘起一角,隐约能看见底下露出的半截红绸。
“小姐!”阿满从外头跑进来,手里举着个油纸包,“顾世子差人送来的桂花糕,说是给您压惊的!”
苏若苕接过油纸包,甜香混着晚风钻进鼻子。
她剥开油纸,突然瞥见屋檐下闪过道黑影——是主母房里的大丫鬟?
还是……
“小桃,把账册收一收。”她低头咬了口桂花糕,甜津津的,“明儿咱们去后檐老梅树底下挖宝。”
月光爬上梅树梢时,苏若苕站在檐下抬头望。
老梅树的影子里,第三根枝桠的树皮“咔嗒”掉了块,露出里面用红绸裹着的小玉瓶——瓶口塞着张纸条,字迹与旧账册里的如出一辙:“苕儿,这是娘当年攒的体己,够你给佃户们置十张犁耙。”
她攥着小玉瓶转身,正见顾砚之站在廊下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道稳稳的墙。
“查账累着了?”他走过来,手里还提着盏琉璃灯,暖光裹着两人,“我让阿满把新的《田庄章程》抄了二十份,明儿让人贴到每个庄子去。”
苏若苕忽然笑了,把小玉瓶塞进他手里:“顾世子,明儿陪我去买犁耙?”
顾砚之望着她眼里的星光,也笑了:“好。”
远处,主母的窗纸上映出晃动的影子,茶盏“啪”地摔在地上。
这场田庄风波看似落了幕,可苏府的宅院里,梅树抽新芽的声音正悄悄破土——就像苏若苕新立的章程,就像老账房的遗书,就像生母留下的体己。
有些旧账翻明白了,新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